两侧倒退的景色，宛若他的回忆在倒放。
他一步一步的走，过去的那些光景一点点的钻出脑海里。
在边疆，花朝自然是好到无可挑剔的。
他被流放，每日要做苦工，做不好要挨打。他又是文弱书生，怎么能做得动那些苦活？
花朝每天陪他一起做苦工，手指头都被磨破了。
流放的人大多都欺负他，慕容家乃是望族，一个望族的没落，幸灾乐祸的人自然就多了。
他只能忍。
胯下之辱，他也能忍！忍到无需再忍时！
为了保住这条命，他有什么不能做的？只要活着，哪怕像一条狗一样活着！
可是花朝为了他，和那些逼他钻裤裆的人大打一架，一个弱女子，硬是凭着一股狠劲，让那几个男人也没吃到好处。
他身体不好，会经常受风寒。
花朝去给人下跪求药，被人羞辱，最后她漫山遍野的去给他找药。
她遇到狼，手臂被硬生生的咬掉了一块肉。
她回来却从不曾说。
为了给他养身体，她去做更多的活讨钱。
为了捡一个肉包子，被狗追了三条街。
她在他面前，总是笑容满面，总是像向日葵一样充满希望。
有人不想他再回慕容家，暗中害他。
还是她，为他义无反顾的试毒喝酒，为他挡剑，为他牺牲。
可他做了什么？
他到底做了什么？
他献出慕容家的一宝，逼当今皇帝封赏他为丞相！
他自认为自己成了丞相，便有嫌弃花朝的野蛮和霸道，甚至理所当然的和她说要娶云素素。
云素素知书达理，腹有诗书，温柔小意。
可是他幡然醒悟。
云素素再好。
边疆三年，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。
是他开始嫌弃的花朝！
他对不起她……
他没对她好，也没能保住他们的孩子，让她自刎在他面前。
他到底是错了啊！
那些满是痛苦的回忆，如同潮水一般浮现。
他越是记得清楚，越是能够感受到胸前那股尖锐的痛。
他的娘子。
她是娘子。
他太痛了，脚下一个踉跄，带着她一起摔在了地上。
他跪坐在地，伸手揽住她冰冷的身体。
他去抓她的手，去轻吻她的额头，眼泪流了她一脸。
“娘子，我错了，我错了……”
“娘子，你醒来吧。”
“你不是想去江南吗？你醒了，夫君带你去。”
“娘子，我数一二三，你起来……”
他痛苦的跪在那里，五脏六腑被一把刀凶狠的绞碎，灵魂都要被分离了。
雪花纷飞而下，落到她的眉眼间，化作水雾散去。
慕容彦近乎崩溃的哭诉，“起来吧，夫君带你去江南……”
江南，是花朝最喜欢的地方。
花朝失去了记忆，不知道家住何处，又是什么人，但是花朝十分惧冷。
所以花朝本能的想去四季如春的江南。
在花朝眼里，江南就是最温暖的地方。
只可惜，她这一辈子都去不了江南。
只可惜，她这一辈子都再等不到她的夫君。
因她，已去。
花朝死了，灵堂是按照丞相夫人的规格来举办的。
云家就不满了，可慕容彦最后竟要云素素给花朝上香，这不是摆明了说花朝是正夫人，而云素素只是侧室？
就算日后云素素扶正了，那也只是继室，永远都要矮花朝一头。
别说云家不会答应，就连云素素都差点咬碎了牙。
她爱慕容彦，两人从小青梅竹马，她等着做他的新娘。
哪怕慕容家灭了，她也一直在等他，她等成了一个老姑娘。
京城里有多少人在笑话她，慕容彦回来了，却已有正妻！
而她，堂堂云家的大小姐，居然要为侧室！
这对她来说，简直是诛心之痛！
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饶是再如何温柔优雅的云素素，依旧摔碎了手里的玉镯。
婢女连忙跪下去，“夫人，可不要生气，腹中还有小少爷呢。”
云素素深呼吸一口气，抚摸微微隆起的腹部，死死的攥紧了手指。
“夫君呢？”她终于压下了怒火，状似平静的一问。
婢女的头更低了，声音很小，“大人还守着灵堂，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一步，只等夫人过去上香。”
云素素蓦然觉得喉咙一涩，眼睛里流出了愤怒的泪水。
她本来以为花朝死了，她就可以和夫君回到以前的生活。
两人会举案齐眉，白头到老，儿孙绕膝下。
可是自从花朝死后，慕容彦连早朝都不去了，硬是一直守着灵堂。
花朝，花朝！
他难道真的变心了？喜欢上了一个小乞丐？
一个花朝，有什么好的？
花朝身份卑微，早就该死了。
早在她入门那日，花朝就该识趣的自缢而死，把正室夫人的位置让给她。
可那贱女人，她不仅没有一点自知之明，反而还愚蠢到去云家找她麻烦，让她不要嫁！
花朝死有余辜，活该！
云素素的心里又酸又涩，像泼了一桶火油一样愤怒。
如此想着，云素素越发用力的掐着手指，几乎要出血了。
婢女更加小心的规劝，“夫人，大人还等着您去……”
云素素眼底一闪冷光，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。
“本夫人这就去。”
上香？
呵。
也要看花朝那贱女人，受得起不！
再说了，她不会那么糊涂，如今夫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。
她就算被花朝压一头又怎么样，至少花朝这个人是永远的死了。
永远都不会再来破坏她和夫君，夫君从此是她一人的。
她已经满足。
云素素带着婢女来到灵堂，她顶着风雪走进去，故意没带披风，所以显得脸色煞白，身子更加单薄虚弱，时不时的还咳嗽一声。
这是云素素惯用的柔弱计。
夜已深。
灵堂里一片寂静，到处都是白布，点满了白色的蜡烛，屋中央停着棺木。
而此时，慕容彦斜靠在棺材上，一手抚摸棺材里人的脸，一手拎着一壶酒，时不时的往嘴里灌进去。
明灭的烛光晃过他英俊的侧脸，他站在阴影之中，周身是掩不去的哀痛。
云素素心里刺疼，攥紧手指，慢慢地走过去。
“夫君……”她小心翼翼的开口。
慕容彦的意识有些模糊，身上都是极大的酒味，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渣，眼窝深陷着，给人一种萎靡颓废的感觉。
被他这颓废的样子吓住了，云素素愣在原地。
可慕容彦忽然把酒壶砸碎在地上。
他高大的身躯顺着棺材慢慢地倒下去，声音嘶哑而痛苦。
“不要叫我夫君，你不是我的娘子。”他的脸皱起，眉眼间都是深刻的痛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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